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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4年08月24日
很多人都說,我的心,比冰塊還要冷,比鑽石還要硬,因為,我從來不曾在人前掉過一滴的眼淚,就連在家人的面前,自從三歲之後,便連一次都沒有了,他們說,我的血管裡所流動的血液是水而非溫熱的血,他們又說,我是個天使,因為我的外貌就有如天使一般,但,我卻是一個無心的天使,因為,我不曾有過看得出是情緒波動的表情表露於外,我,是不形於色於外的──

從來就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,大家都說我冷血,血液低溫的接近零度,是這樣嗎?我也不知道,不過,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了,那,就姑且算是吧。

曾經有朋友邀我去看鐵達尼號,一部聽說是賺人熱淚的電影;待在裡面兩個小時又十分,朋友用掉了兩包面紙,帶著一雙兔子眼睛出電影院,而我,則是表情空白的走出來。

「玨玥,妳覺得這部電影怎麼樣?」

這是看完電影後,朋友坐在下午茶店裡問我的話。

「很好啊。」我記得這是我當時的回答:「運鏡的技巧不錯,電腦特效很棒,男主角很帥,席琳狄翁的My Heart Will Go On很好聽,就是『海洋之心』看起來假了一點。」

「玨玥……我想問的不是影評,而是妳對這部片的感覺,例如感動之類的情緒呀。」朋友好期盼的看著我,而為了不讓她失望,我只好開始回想劇情,想找出能讓我產生一丁點感動的情節。

「為什麼要感動?」想了很久,我覺得朋友問的問題實在是很莫名其妙,因為我真的找不出有任何可以讓我感動的地方。

「玨玥~~~~」朋友哀號,近乎絕望的眼神盯著我三秒,然後直搖頭嘆氣:「妳的冷血實在是沒藥可救了。」

沒有救了?我可不這麼覺得,又不是看鐵達尼號不掉眼淚的人就不是人,那不過是一部拿了很多獎項的電影罷了;對我而言,電影是電影,現實是現實,這兩者是不相干的,而且,我本來就是少掉眼淚的人,更不可能為了一部電影掉眼淚了。

唉,為什麼會想到這個?沒辦法,實在太無聊啦,早知道就不答應社長來參加這個無聊的聯誼會了,去圖書館自修也好過在這裡看一群白痴傢伙。

「玨玥,妳怎麼了?」一個大概是我同班同學的女孩子向我走來(我記人向來無法把臉和名字連在一起……唉……這真不知是哪裡出錯了,我最拿手的科目全都是記憶性的科目……),有些擔心的看著我問道。

「沒有。」我搖搖頭,拎起我的銀灰色背包便站起來,慢慢的走向大門:「幫我向社長說一聲,告訴他我要回去了。」

「妳要回去了?!」她很訝異的看著她手上的錶:「玨玥,妳到這裡才二十分鐘而已,妳就要走了?!」

原來我已經忍耐了二十分鐘啦?嗯,是比上一次進步多了。自嘲的笑了笑,抬手揮了揮,離開了聯誼的會場。

走在街上,我漫無目的的逛著,晃呀晃的,竟然晃到醫院邊了。

沿著圍牆慢慢走著,我舒服的抬起頭迎接穿透過茂密枝葉的溫暖陽光,像隻慵懶的貓咪一般,靜靜的享受這天賜的日光浴。

唉,這才舒服嘛!離開聯誼會果然是一個正確的決定──天吶!瞧瞧我的語氣,跟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有什麼兩樣?真是的!

就在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的時候,一個背包由圍牆飛出,「碰」的一聲從天而降,恰巧掉落在我的腳尖前。

這什麼啊?我狐疑的以腳尖勾起背包的肩帶,順勢往上一帶,它便落入我等待的雙臂上;嘿嘿,這個可不是我在自誇了,我的身手可是給它很俐落的咧,這麼一個小小的小露身手還不算什麼!

又硬又厚,還蠻重的,應該是書吧。我掂了掂背包的重量,猜測著。

又是「碰」的一聲,使我望向噪音的來源;這次是個人,一個有著一頭銀灰白髮的人。

我疑惑的看著這個人,在他抬起頭,將臉面向我的那一瞬間,我整個人都楞住了,精明的腦袋當場變成一片空白,手上的背包也因此又重新躺回地上安息。

他不是,他不是……

我看著他的臉,我激動的幾乎要掉下眼淚;一種打我有記憶以來,就只流過一次的液體。

那張臉我再熟悉也不過了,這是我看了十多年的臉孔呀!這是那張陪我一起長大,陪我快樂與悲傷,與我分享所有點點滴滴的臉呀!!

「……妳怎麼了?」被我看得不自在的人,小心翼翼的問我。

「──尚文!!」我朝他飛奔而去,哭著撲進他的懷中,雙手緊緊的圈著他的腰;這次,是有記憶以來的第二次的哭泣:「尚文……尚文……」

「呃……那個……同學……」被我抱著不放的他,僵直了身體,不知如何是好:「……請問……我……我應該不認識妳吧……?」

不認識我?這怎麼可能?!不可能的!!

我抬起頭,眼淚還是流個不停。我急切的看著他:「尚文,你忘了我嗎?!你怎麼可以忘了我?!怎麼可以?我是玨玥,玨玥呀!!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?」

「這個……」他似乎是被我的眼淚哭的手足無措。安撫一般的拍拍我的背,彎下身,他拎起地上的背包:「妳先別哭……我們去那裡談談好不好?」他指著離這不遠的一家下午茶店。

我含著眼淚點點頭,一手揪住他的衣角,一手擦拭眼淚,不該出現在我身上的孩子氣舉動,我全都做了,也全落入了路人甲乙丙丁的眼中:「她……她不是義平高中有名的冰山美人嗎?!」路人甲的嘴巴張成訝異的O字形狀。

「她不是從來不理男生的嗎?」路人乙呆若木雞。

「我……我失戀了……」路人丙跌碎一片痴情的玻璃少年心。

路人丁沒有說話,只是無言的拍拍路人丙的肩,聊表安慰之情。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與他坐在下午茶店中,雖然就坐在他的身旁,但我的手仍舊是緊緊的揪住他的衣角不放。

「……那個……妳可以放手了嗎?」他一臉為難的看著我緊抓不放的手問道。

  我大力的將頭左右搖擺,不放開就是不放開。

他妥協一般的低低嘆了口氣,從背包裡找出一條手帕遞給我:「把眼淚擦一擦,別哭了好不好?」

聽著,我快要止住的淚水又忍不住的滑下了臉龐……只有尚文才會用這麼溫柔的口吻對我說話的呀,為什麼尚文會忘了我?為什麼?

「妳剛才叫我什麼?」他是一臉的納悶。

「尚文呀,我都是這麼叫你的,你忘了嗎?」我的聲音因為剛才的哭泣而仍然哽咽:「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嗎?你叫伍尚文啊!」

「對不起。」他搖了搖頭:「我並不是伍尚文,妳認錯人了,我叫做雨宮光希。」

「不可能的!」我賣力的搖頭,忙不迭的反駁:「你明明就是尚文呀!……對了!」我猛然的想起一件事,連忙由口袋中取出皮夾,將裡面的照片抽出,放到他的手上;那是尚文在出事以前和我的合照。

「這……」他看著照片,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:「這…….和我好像……」

「尚文,你想起來了沒有?」我殷切的望著他看。

「不,他和我雖然很像,但我是我,他是他,我們是不同的兩個人。」他搖頭:「對不起,同學,妳真的認錯人了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我不死心的盯著他的臉看:「你明明就是尚文啊……」

「妳看。」他指著照片上的男主角說道:「雖然照片上看得不是很清楚,可是妳所說的尚文,他的右邊眉毛的上面一公分左右有一道小傷疤,而我的臉上卻是一點疤痕也沒有,對不對?」

我知道,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,但我知道尚文右邊眉毛的上方一點六公分有一道疤痕,那是在六歲的那一年,尚文為了要救摔下樹的我,才會造成那道讓他他破相的疤……

……我、我現在到底是在做什麼蠢事啊!……這樣子的行為根本就是在逃避現實……我好懦弱……我是大笨蛋!!

悄悄的,我鬆開了抓著他衣角的手,低語道:「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「妳不要緊吧?」他被我瞬間就變的了無生氣的樣子給驚慌了手腳:「沒事吧?」

「沒事。」我舉杯啜飲了一口薰衣草茶,看見杯中的淡紫色液體映出了我的懦弱;賭氣似的,我放了兩片檸檬薄片進入杯中後,死命的拉扯自己像死人一樣蒼白的臉頰,希望它也能夠像加了檸檬後的薰衣草茶一樣的粉紅。

「不痛嗎?」他拉住了我自虐的手,不贊同的眼神盯著我不放。

  我呆呆的望著他,吸了吸鼻子,眼睛又開始下起大雨。

這是尚文才會做的事情……為什麼他會做尚文曾經做過的事情?為什麼?

「妳怎麼又哭了呢?」見到我的眼淚,他斯文俊逸的臉孔立刻浮上了焦急的情緒──就和尚文一樣,每一次我心情不好,甚至於快要哭出來的時候,尚文就會想盡一切的辦法要逗我開心,那他呢…….?他會安慰我這個陌生人嗎?

「妳別哭了,我對女孩子的眼淚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,別哭好不好?」他接手我手上的那條手帕,替我將所有的眼淚以及淚痕全都拭去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他……真的和尚文一模一樣……一樣的溫柔又體貼……

  「我不需要妳的道歉,我想看的是妳的笑容,笑一笑吧,這樣心情會好一點的。」他露出滿意的微笑,很高興我的眼淚終於停下來了:「哎呀,我都忘了問妳了,妳叫什麼名字呢,同學?」

「玨玥。」我從我的背包裡拿出紙和筆,寫下了我的名字:「我叫任玨玥。」

「我是雨宮光希。」他也從口袋拿出了一枝筆,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他的名字。

「你是日本人?」我呆了呆,現在才注意到這件事:「你的中文說的好流利,一點日本腔調也沒有。」

「我在十歲的左右的時候就和我的媽媽搬回台灣住了,我的母親是台灣人,父親是日本人。」他揚著抹溫和的微笑回答我。

「喔。」我點點頭,同時也很不好意思:「對不起,剛才抱著你就哭,你一定嚇了一大跳吧?」

「是被嚇到了。」他微微偏首,淺淺的笑意在他的眼中閃動著:「那個……我知道這樣是突兀了一點……不過,我可以請問妳一件屬於比較私人的事情嗎?」

「什麼問題?」我覺得奇怪。

「……那位尚文是妳的男友嗎?」他遲疑的探問。

「……不是。」我搖搖頭,臉上的笑容有些黯淡:「他是和我同年的表哥……我們兩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……連分開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過……」

「那──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?」他如履糪薄冰般的看著我的表情,深怕說錯了一句話,就會讓我再度掉下眼淚。

我抿了抿脣,勉強維持臉上的苦澀笑容:

「尚文……在去年的時候,很幸運的能夠到他一直很希望能去的日本當交換學生一個月,就在他要回來台灣的那一天……」我的眼眶開始泛紅:「飛機失事在海上……都沒有打撈到他的……遺體……他明明還在上飛機的一個小時前……很高興的告訴我他替我帶了什麼東西回來……可是……他就出事了……都是我的錯……尚文是因為我要他早點回台灣才會提早一個班機的……都是我……沒事為什麼要他早點回來……結果害他搭乘那班失事的飛機……從此就沒有再回來過……都是我的錯!我是害死尚文的兇手……都是我……都是我害他的!!」說著,我的眼淚又不聽使喚的串串滑入掌心。

都是我的錯!是我害死尚文的!!

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譴責自己,懊惱、悔恨、傷心的情緒全化成了熱燙的淚水,不斷的由眼中滿溢而出。

如果不是我的話……如果不是我的話……尚文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,都是我,都是我……全都是我害他的,是我的錯!

「玨玥……」他似乎是心疼的將我摟入懷:「妳不是兇手……這不是妳的錯,也不是任

何一個人的錯,沒有一個人會樂見於這種慘事發生的,真的,這不是妳的錯。」

「不!是我害死尚文的!!是我害死他的……是我……」我喃喃自語,拚命的搖頭,完全聽不進他的話,淚水奔流不止:「尚文一定很恨很恨我……」

「不會的!」他用力的搖晃著我的雙臂,企圖將我從自責的深淵搖醒似的:「聽我說,妳是他最疼愛的表妹,他絕對不會恨妳也不會怪妳的!玨玥,這件事絕對不是妳的錯,相信我!」

「真的嗎……?尚文不會怪我……?」像是要尋求保證一般,我的十指緊緊的攀附在他的臂膀上問他,一瞬間,我眼前的人變成了尚文:「你沒騙我?你真的不會怪我?也不會恨我?我……我真的不是害死你的兇手嗎,尚文……?」

他環著我的雙臂緊了緊,順著我的語氣說著,低柔的嗓音像是要說服我一般,一次又一次的反覆低喃道:「是的,妳不是,相信我,我絕對不會恨妳也不會怪妳的,玨玥,妳不是什麼殺人兇手,我會發生空難絕對不是妳的錯,放心,妳沒有錯,妳不是兇手,相信我,真的,相信我……」

「那……」我帶著哭腔,可憐兮兮的看著環抱著我的雙臂:「那為什麼像你這樣好的人會發生這種事情呢……?」

「玨玥,妳相信有神的存在嗎?」他輕輕柔柔的擁著我,低喃一般的音量在我的耳畔響著,縈繞不散:「我相信有神的存在,我也相信神所安排的每一件事情都自有祂的道理,祂如果現在召回祂的子民再次回到祂身邊,一定是有祂的用意的,而尚未被召回的妳,也一定有留著的原因,所以,妳一定要好好的、認真的活下去,直到祂召回妳回到祂的身邊,懂嗎?玨玥,妳還有要做的事情,身上還背負著祂所賜予妳完成的任務,妳不可以因為這樣的挫折就被擊倒了,明白了嗎?玨玥?」

我只是點點頭,沒有出一點聲音,在心中反覆咀嚼著他的話,久久久久……

好半晌,我了悟的點點頭,抬眼看著他,心中也明白了他真的是雨宮光希而非尚文。

我拾回了自己的招牌微笑,這是我從尚文出事之後的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;輕輕的捏了他的手,我促狹道:「喂,光希,你打算抱我多久啊?」

其實我根本不會去在意這種事情,雖然和他只不過認識了十幾分鐘,但,在我的心中,他和尚文幾乎一樣重要的,不是只因為他和尚文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孔,以及幾乎一樣的溫柔性格,更重要的,是他解開了我長久以來,一直不能夠釋懷,纏繞於心中的一個結;但是,整人為快樂之本你沒聽過嗎?

「啊!」他呆楞楞的看了看抱著我的那雙手,定格了三秒鐘後,連忙驚慌的放開我,並且將身體往旁邊挪動了一點:「對不起,對不起,我、我、我、」他手忙腳亂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「我、我、我、」我惡作劇的笑著,就是那種每一次我整到尚文之後,必定會有的壞心微笑:「我知道你不是存心吃我豆腐的。」

「好哇,妳整我!」他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,隨即也笑開了。

「喂,你哪個學校的?」恢復了好心情,我開始享用起我面前的點心。

「義仁高中,妳呢?」他搶救著他面前那盤即將被我攻陷的鬆餅反問道。

「義平高中。」我霸道的拍開他的手,大塊朵頤起來,而他,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點的草莓鬆餅被我拆解入腹:

「光希,你把你的E-mail地址抄在我筆記本上好不好?」我狼吞虎嚥著,居然還是咬字清晰,嗯,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。

「好~~~」他很哀怨的看著我一口一口吃掉他的草莓鬆餅,一面抄寫下來:「妳的也給我吧。」

「在筆記本的背面。」我還是不改秋風掃落葉的吃速,所有的教養啊,形象啊,禮貌啊,全都被我拋諸於腦後;我得了暫時性和選擇性失憶症,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。

「對了,妳有ICQ嗎?」他看著我絲毫沒有減速的餓死鬼吃相有些擔心,忍不住開口:「玨玥,妳不用吃得這麼急,我不會和妳搶啦。」

我瞥了他,眼神傳達的訊息是「我才不上當」;剛才和我搶得那麼兇的人說這種話實在是一點的說服力都沒有。在嚥完所有的鬆餅,拿了面紙將嘴角的麵包屑拭淨之後,我才回答他的問題:「有,不過我在晚上十點以後才會上線,在十二點以前一定下線。」

「這樣啊,我都是在十點以前上線的,因為我不能熬夜……那我們先用E-mail通信好了。」他說著的同時也站起來:「我去結帳,妳在這裡等我一下?」

我很乖很乖的點點頭,在他離開之後把我的錢放到他的外套口袋裡面;開什麼玩笑,我雖然沒有什麼良心,但我也不會惡質到搶別人的東西吃還要別人替我付錢吶!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我和光希開始通信了。

一天一封的,我知道了許多有關於他的事情。

光希的童年過的並不好。他的父母很早就分居了,在他十歲的時候才辦理離婚手續,

式離婚,他的監護權是由母親得到的,在日本而言,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;而在父母父母親分居的這段期間,他是寄住在祖父母的家中的,雖然祖父母不至於會虐待他,但,由於他是混血兒,又是寄居者,儘管他是祖父母的親生孫子,還是常受到歧視以及不平等的待遇,例如,他不能夠和家裡的人一起用餐,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間,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獨自吃飯,他的衣物、襪子、鞋帽,也得自己清洗。

老天!我真的不敢想像。光希那個時候也才幾歲而已,竟然要承受這些事情。

  後來,我問光希是怎麼熬過去的,而他,只回了一句話給我──

  『我相信那是神給予我的試鍊。』

這就是光希的答案。光希是一個虔誠的信徒,他奉行教喻,堅強的可以打敗所有的困難──這一點,他和尚文又是相同的;有的時候,我和光希一起出去玩,我都有一種「我是和尚文一起出去玩的」錯覺,這樣……可以嗎?

嗶嗶!

兩聲急促的嗶嗶聲,喚回了我出神的魂魄。

我讀取工具列上的ICQ所傳來的訊息之後,便敲出一行字回去:

『呵呵……^-^光希,這麼晚還不睡ㄚ,不能熬夜的人不要太逞強嘍!』

『我是奉妳之命來告訴妳,妳要我今天之內看完的書,蔡智恆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,我已經拜讀完了,現在是過來告訴妳我的感想的。』

哇!他真的看完啦。看來威脅他的這招步數不錯喔。

『那麼,本人在此洗眼恭讀您老的讀後感想。』

『這本書讓我很感動,差一點就掉下本人珍貴的眼淚,不過,就是差了那麼一點啦!對了,玨玥,我上次問過妳,妳還是沒有回答我妳對這本書的感覺ㄛ~~~』

哎呀,這招顧左右而言之的方法居然被他視破了!

『玨玥,妳當機了嗎?別再打混了~~~』

喔哦,只好耍賴啦!

『有些事情是不能以言語或者文字就能夠表達的,so……親愛的光希,你先說完你的感想,別吊人胃口啦!』

『喲,痞子貓又重現江湖啦?不過,本人的感想豈是一隻貓咪可以聽到的?』

『更正1,我是玨玥,不是痞子貓,更正2,打出來的感想不是用聽的,是用看的、讀的── 』

  『玨玥,妳再掰ㄚ~~~』

唉~~~連拖延戰術也沒有用了。

『好吧,對於這本書,我雖然不至於完全沒有感覺,但也沒有太大的感動,因為小說是小說,現實是現實,為了這本書而哭的話,豈不是太對不起在現實生活中也遭遇到這種事情的人了嗎?』

『了改,請繼續,小的在這洗眼恭讀。^_^~我的眼睛好累ㄛ』

笨蛋!

我好氣又好笑的在心中暗罵一句,又送出我要說的話。

『裡面的人物,我蠻喜歡阿泰那個痞子的,有機會真想會會他。』

『我也是ㄟ』

『ㄛ~~~阿泰是標準的花花公子ㄝ,你想要效法他還是你已經愛上了他ㄚ?』

  『不是啦!我只是覺得他的歪理都挺有意思的!』

『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“愈描愈黑”或者是“欲蓋彌彰”還是“此地無銀三百兩”ㄚ,光希,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…… ^0^……我都知道了~~~』

  『我不和妳扯了啦,我該下線了。』

我看了看手錶,微微一笑。也難為他了,居然為我犧牲了這麼多。

『OK,不能熬夜的人還是早一點睡覺比較好,881~~~』

『ㄣ,掰掰,我斷線啦。』

看完他送來的這句話之後,我也跟著光希斷線,然後,我陷入沉思。

為什麼我老是會把光希和尚文弄錯呢?在網上聊天的時候,我不是分得很清楚嗎?為什麼會這個樣子?

我真的不懂,雖然我心裡很明白光希是光希,尚文是尚文,可是,就算是有這樣子的心理建設,我還是會在與光希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將他們兩個人混淆。

雖然,光希和尚文的臉幾乎是一模一樣,個性也是相近的,可是在相處、談話過之後,就能夠明白的確定他們兩個人是不同的個體呀!為什麼我會這樣子呢?不過,可以確定的事是,我一定要想辦法弄清楚他們兩個人,不然這樣子的話,對光希和尚文都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!!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「光希。」

  坐在光希的身側,原本正在看書的我,因為腦中那個一閃而過的意念而開口叫了也是埋頭苦幹的光希。

「什麼事?」他頭也不抬的應了我一聲,伸手抓來礦泉水瓶便喝了一口。

「你愛我嗎?」我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味,正經八百的問道。

  「噗」的一聲,光希噴出了口中尚未吞完的礦泉水,也同時被他吞到一半的水嗆得嗽聲連連:「咳咳……咳咳……玨玥,妳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?咳咳咳……」

「光希,你安靜一點好不好,這裡是圖書館耶!」我皺起眉頭的拍了拍他的背,狠狠的瞪了他一眼。

「抱歉。」他左右張望了下,便把視線定在我的身上,惱怒的瞪著我低罵,臉上有著

才被水嗆紅的紅暈:「玨玥,拜託妳不要在我喝水的時候問我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好不好?」

「我哪有?」我斜睨光希,覺得他實在是在無理取鬧:「我只不過問了『你愛我嗎』,哪有問什麼奇怪的問題?」

「妳為什麼會突然問我這個問題?」他啼笑皆非的看著我問道。

「我知道我很遲鈍。」我慢條斯理的回答他:「我知道,光希你對我的好,已經超過對一個普通朋友的好了,但我不懂的事是,你對我的好,是對好朋友的好,還是對所喜愛的人的那種好,而在那邊大玩猜猜看的遊戲不符合我的個性,所以,我決定直接向你問個清楚,光希,你愛我嗎?」我又再度的問了一次,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,完全沒有任何屬於女孩子的矜持。

「呃……我……」他「我、我、我」了老半天,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。

「算了,我當你當機好了,等你當完再叫我一聲。」我擺了擺手,不甚在意的窩回書中世界。

「玨玥──」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定似的:「是的,我很喜歡妳,也希望妳能夠和我交往。」

「我想不行。」我搖頭:「現在的我沒有辦法和你交往,對不起。」

「因為尚文嗎?」他也沒什麼強烈的反應,臉上只有一抹溫柔而神似尚文的微笑。

我一驚,但隨即掩飾起來:「對……」我老實的招了。

「我心裡很清楚你和尚文雖然擁有可說是一模一樣的臉,但你和他是兩個不同的個體;在用ICQ的時候,我很清楚我是在和光希說話,可是,當我們兩個人面對面的時候,我常常會不自覺的把你當成尚文,因為你和尚文的個性很相似,所以在笑起來的時候,還有對我說話的口氣,給我的感覺,是和尚文給我的感覺一模一樣的……如果我在還沒有辦法把你和尚文完全釐清以前就和你交往,對你來說,並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……」

「傻子,我和他那麼像,和妳相處的時間又不是很長,妳會弄錯是很正常的一件事。」他摸了摸我的頭,淘氣的玩亂我的頭髮:「我這麼問好了,玨玥,妳喜歡我嗎?我指的是男女之間的那一種喜歡喔。」

奇怪,他剛才回答我的時候,支吾其詞了那麼久,現在居然問我這個問題,好矛盾喔~~~

「玨玥~~~」他沒好氣的叫了我一聲:「真是的,問妳這麼重要的問題,妳神遊哪裡去啦?」

啊?!被逮到了!

「我……」我露出心虛的微笑,想要打混過去。

「請妳回答我?」他似乎不打算放過我,非得聽到我的回答。

「我……」個性本來就是屬於明快、俐落、積極型的我,即使是不好意思,也不會喪失我的本性;於是,我微微紅了臉,有那麼一些不甘心的回答道:「嗯,我承認我是以一個女孩子的心情喜歡你的。」

  「妳也喜歡尚文對吧?」他笑著,似乎是很滿意我的回答:「是用喜歡親人的心情在喜歡他的,對吧?」

「嗯,那是當然的啊。」我點了點頭。

「所以啦,妳喜歡我,是喜歡我的內在,並不是因為我的外表。妳會把我和妳的表哥弄錯,除了我和妳的表哥的長相過於相似外,也代表我在妳心中的地位不夠重要,而這個要讓我自己在妳心中變得更加的重要的課題,就是我的問題,要靠我自己解決了。」他捏了捏我的鼻尖,在距離我的臉不到五公分的地方燦爛的笑著:「放心吧,這是我的責任,不干妳的事。」

一瞬間,我有些怔忡了。

如果眼前的人是尚文,他一定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,所以,他是光希,他是雨宮光希!

「請多指教了,我的男朋友。」無視於自修室中還有尚未歸巢的兩三隻小貓,向來是興之所致的我,快樂的就這麼直接撲入光希的懷中,一點也不會臉紅的就向他撒起嬌來;誰說我冷酷無情來著的?只要是對光希,我也可以從冰山美人變成熱情如火的情人吶!

「多指教,我的玨玥。」雖然很不好意思,他還是壓低了嗓音,也在同時捂住了我的嘴巴,附在我的耳畔細聲道:「還有啊,剛才是誰要我安靜一點的啊,這裡可是圖書館喔~~~」

哎呀!不想活啦?竟然有勇氣調侃我?不錯不錯。

  嘴角上揚起既邪惡又壞心的角度,我不動聲色的離開他的懷抱,將我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收回背包,然後,我站了起來,抬起本姑娘的玉腿使勁的用力一踹──

呵呵呵,我是惡魔,世界無敵的天才小惡魔,ㄏㄨㄛ ㄏㄨㄛ ㄏㄨㄛ ㄏㄨㄛ──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和光希一起走在這條通往圖書館的小徑是一件再普通也不過的事了,但,今天卻不一樣,因為呀,今天是我和光希正式交往的第二個年頭,我們就像是一般的情侶一樣,認識大概兩三個月之後才開始交往,唯一比較特別的,大概是我們兩人的認識經過吧,我想,全世界大概找不到幾對像我和光希這樣相識的情侶。

微微抬頭看著光希,我的笑容一直沒有離開過臉上,因為今天不只是我們倆正式交往的

第二個年頭,同時,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喔,不曉得光希記得不記得?

我想,他是記得的,因為他去年就送了我一份永生難忘的禮物,一個由他自己親手縫製的黑色貓咪抱枕,全世界也只有這麼一隻獨一無二的抱枕了,我還記得我那時感動的抱住他就猛親他的臉頰,今年,他會送我什麼呢?

又再次的仰首望向光希,我卻呆住了。

他怎麼了?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?

我情不自禁的撫上光希蒼白的媲美死人的臉頰,擔憂的問道:「光希,你身體不舒服嗎?要不要先坐下來休息一下?」

「不用了,我只是頭有一點痛,沒有關係的。」他面無血色的俊逸面孔向我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,看的我是心驚膽跳。

「不要緊吧?」我對光希直皺眉,因為他對自己的身體漫不經心的態度而皺起眉頭。

「應該吧。」他還是笑著,只是笑容愈來愈難看:「玨玥,我有個東西要送給妳,妳看看。」他說著的同時,也從他的口袋拿出一個小紙袋給我。

接過一看,我看見裡面有兩個小盒,我疑惑的看著他。

「一個是我要送給妳的生日禮物,另外一個,是我希望都不會有需要打開它的一日的東西……」他的臉色愈來愈差:「玨玥,我撐不下去了……送我去醫院……就是妳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的那家醫院……」

「光希?!」我嚇住了,不能相信剛才明明還是很正常的光希竟然在短短的十分鐘,臉色就變得這樣子。

「玨玥……快……」他斷斷續續的說道,而我這才回過神來,連忙撐起搖搖欲墜的光希奔往離這裡頗近的醫院急診室。

氣喘噓噓的我在剛踏入急診示室的門口時,便有一位身材微胖的醫生向我的方向跑來

「光希!Miss林!快點準備急救,還有,通知光希的媽媽過來!」

為什麼他和光希那麼熟?光希是他的親戚還是他常常來醫院?

我心慌意亂,雖然腦袋裡有這樣的疑問,但我仍然沒有讓它出口:「醫生,請問你認識光希嗎?他怎麼了?」

「妳是……?」醫生的慌張在看到了我之後轉成疑惑的語氣。

「我是任玨玥,光希的女朋友。」我焦急的又再問了一次:「醫生,請問光希到底怎麼了?」

「他……」醫生在尚未說出口時,便被光希的大吼給制止了:「別說!」

「光希?」一向斯文的光希會大吼大叫?太反常了,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「玨玥……這件事我想親自告訴妳……我送妳的禮物……妳只要拆開之後……妳就會知道了……記得……生日禮物……一定要在十二點以前拆開……才算是生日禮物喔……」

光希的聲音愈來愈細微,幾乎都快聽不到了:「對不起……玨玥……妳先離開好不好……我不想讓妳看到這麼……狼狽不堪的我……妳明天再過來看我好嗎……張醫生……拜託你讓玨玥明天能夠來看我……今天不要……玨玥……拜託妳先離開好不好……我的不想讓妳看到我這個樣子……玨玥……妳先離開好嗎……?」

看著光希強忍著痛苦拜託我,我還可以說出什麼答案呢?我只有依了光希了。

點點頭,我一咬牙,轉身離開,沒有回顧一眼,沒有看到光希在我轉身離開的同時也暈厥了過去──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怔怔的坐在床上,我看著光希送我的生日禮物,一時之間,我竟然猶豫不決了起來。

到底,我該拆開嗎?

床頭櫃上的鬧鐘,一分一秒,滴滴答答的走過了一小時,眼看就要逼近十二點了,我該拆開嗎?我不停的自問著,猶豫不決。

滴滴答答,又過了十分鐘,再過一分鐘,就超過十二點了,於是,我取出紙袋裡的兩個小盒,拆開了其中的一個──

火紅色的盒子裡,靜靜的躺著一個呈水色的項鍊,這是一只琉璃項鍊,造型是一只月亮,一勾新月。

一瞬間,我呆了,這是我曾經和光希提過的月亮──他曾經問我最喜歡什麼,我當時的回答,就是藍色的月亮,我告訴他,我很喜歡琉璃的藍色,沒想到,沒想到……光希真的替我找來了,他真的替我找來了一勾藍色的新月……

顫著雙手的,我戴上了那勾新月,將月亮捧在掌心。

發呆了十秒之久,我連忙的拆開另外一個小盒,裡面,是四卷空白錄音帶。不知為何,我的腦海裡,竟突然閃過「遺書」這兩個字;低首看著這四卷空白錄音帶,我像是被火燙傷了一般,將它拋離了我的手中,落在床的最尾端。

不會的,是我想太多了,光希只是身體不舒服,又恰巧的和醫院的醫生認識,所以醫生才會這麼的著急,一定是這樣子的!

雖然努力的想說服自己,但不祥的預感卻兜上了心頭,怎麼甩也甩不開。

  為什麼尚文出事之前的那種感覺又開始了呢?不會的!光希一定不會有事的!

就這麼的發著呆,天,很快的就亮了,而我,卻渾然不覺,直到鬧鐘的聲音震天價響的響起,我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的走下床,渾渾噩噩的盥洗完之後,我走出了家門。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入醫院的急診室,才一踏入,我便看見昨日被光希稱為張醫生的微胖男人。

「請問……」我走向那位年近四十的男人。

「啊,妳是玨玥對不對?」男人見到了我,似乎是鬆了一口氣:「光希他一直在等妳,跟我來吧。」

我點點頭,沒有多說什麼的便跟在他的身後。隨著他的移動,我走到了加護病房的門口。

我錯愕的看著張醫生,不明白為什麼要來這裡。光希的情況有這麼糟糕嗎?這怎麼可能?我不相信,光希昨天不是還能說能笑的嗎?加護病房是給情況危急的病人住的,光希怎麼會在這裡?

「進去吧,光希就在裡面,他……一直在等妳……」張醫生的聲音有些哽咽:「他昨天一直要求我不要說,他說他要自己告訴妳,可是,我真的不想讓他留下遺憾……光希……他可能再也不能夠和妳說話了……他現在的情況……」

「別說!」也不管這裡是醫院,我大聲的制止醫生將要說出口的話,一句對我來說,最殘酷、殘忍的話:「你不是說光希他在等我嗎?」

「他……現在是昏迷狀態。」醫生搖搖頭:「他到失去意識之前,都一直在硬撐,想撐到隔天的早上,可是,在兩點的時候,他就昏迷了。」

我瞪大了眼,連忙打開加護病房的門,匆匆的奔至病床邊,我……我看到了光希……雙眼緊閉的光希,吊著點滴的光希,臉色死白的光希,手臂上有著瘀青的光希……天!才不過幾個小時而已,光希居然變成這樣子……你相信嗎?光希幾乎快變成一片的白色了,和他的被單同一個顏色呀!我當場傻在床邊,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
「玨玥,探病時間只有十五分鐘,妳……」張醫生欲言又止,最後走了出去:「時間到了,我會在來叫妳的。」

我點點頭,拉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,由上而下的俯視光希──我一直希望自己有一天,我能夠這樣子看著光希,卻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……

『光希……他可能不能夠再和妳說話了……』張醫生的話語仍在我的腦海中迴響著。

是這樣子的嗎,光希?他是騙人的吧?你會醒的吧?嗯?

坐在床邊,我緊緊的握住光希大大的手掌,總覺得眼前有一片迷霧,讓我無法將光希看的真切。

「光希……你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很喜歡喔,謝謝你,你一定花了不少的時間才找到的吧?我好喜歡喔,那種藍色真的好美好美,好像光希給我的感覺,既溫柔又澄澈……」

我的脣貼在光希的手背上,低低的喃道,就像是在對他說話一般:「光希,你給我的那四塊空白錄音帶是要做什麼的呢?你說過,不希望有用到它們的一天,我一向是很遲鈍的,我不懂……你醒過來告訴我那是要做什麼的好不好?光希,你對我最好了,從來都捨不得讓我失望。我這次的願望很小,我只要你醒過來告訴我那些東西是要做什麼的就好了,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,對不對?光希,起來啦,不要再睡了啦,我有事情要問你耶,醒醒嘛。」

像是傻瓜一般,我對著昏迷的人這麼的要求道:「光希,快醒過來啦,我有東西要給你耶,不要再貪睡了好不好嘛,你不是從來不賴床的嗎?光希,起來了啦!」

床上的人,是一動也不動的靜靜的沉睡著。

「光希,光希,快醒過來啦,我不想玩了,你快一點醒來好不好?」我抓著他的手搖晃著,希望他能夠從睡眠之中醒來。

「喀」的一聲,加護病房的門被人打開了,我連回頭都沒有,我知道一定是張醫生。

「玨玥,時間到了。」張醫生說道:「該走了。」

「再等一下。」我搖頭,手不肯放開光希;我剛才好像看到他的眼睫毛動了:「醫生,光希不可能再醒過來了嗎?」

「除了奇蹟發生之外……否則,不可能了。」醫生的語氣是沉重的。

「光希是相信主的,主會不會為了光希而讓奇蹟發生?」我的聲音接近自言自語:「光希,你告訴過我,神所安排的每一件事情都自有祂的道理,那麼,神應該不會帶走你吧?光希,你不是曾經說過,每個人活著都一定有有活著的原因,你不是說過,你活著的原因可能就是為了和我邂逅的,對不對,這是你說過的,光希,我相信你,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?」

「玨玥……時間超過了……」張醫生開口說著,聲音一度不穩。

咦?我真的沒有看走眼,光希的眼睫毛剛才真的動了!驚喜的我立即喊道:「張醫生!剛才光希的眼睫毛真的動了!」

張醫生被我這麼突如其來的喊叫聲給拉住了欲行的腳步,連忙走向光希,與我一起低首仔細的盯著光希的一舉一動,一點點的小細節都不放過。

「天!光希會醒過來,光希真的會醒過來,玨玥,我出去準備一下,妳在這裡看好光希,一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立刻按床邊的紅鈕,知道嗎?」醫生的興奮並不下於我,他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加護病房。

「光希,光希,我請你快醒來,拜託。」我握住他的手未曾放開,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他,生怕我會錯過他醒過來的那一瞬間。

光希的眼睛輕輕的眨了眨,眼皮緩緩的掀起。

「光希!你醒來了!你終於醒過來了!!」我激動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比較好,只能望著光希。

「……玨玥……妳來了……我終於等到妳了……我有好多話要告訴妳……對了……喜歡藍色的新月嗎……?我希望妳會喜歡它……玨玥……妳一定沒聽錄音帶對不對……如果有……妳就不會是……這種表情了……答應我……玨玥……不要為了我哭喔……知道嗎……?我對女生的眼淚向來沒輒……尤其是妳的……玨玥……妳哭過嗎……?我希望妳還沒有為我掉眼淚……我的心會很痛的……」光希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時,就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長串的話,虛弱的聲音,像是隨時會斷氣一般。

「光希,你先別說話,醫生等一下就會過來了……」我拚命的忍住幾乎決堤的淚水,因為光希剛才的話。我深深的吸了口氣:「光希,你送我的禮物我好喜歡,那種藍色好像光希,我真的很喜歡,謝謝……還有喔,你送我的錄音帶我還沒有聽,我很遲鈍,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,我要等你康復之後再告訴我,你會答應我的,對不對?」

閉上了雙眼休息的光希,淡淡的笑著。

噠噠噠達……

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往病房而來。那是張醫生。於是,我退離了病床一些,讓張醫生和其他的醫生護士們能夠及時的為光希做診斷及治療。

檢查了一會兒,光希被決定送入手術室。在光希被推離病房之前,我清楚的看到了光希的嘴巴動了動,似乎是說了什麼。

光希他剛才說的話是──

『別哭,玨玥。』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由於還有課要上的緣故,我有兩天不能夠去探望光希。趁著今天是週休,我在探病時間一開始的時候,便進入醫院。

走到加護病房門前,我輕聲的打開門,生怕會吵醒了光希。一進門,我看見了站在床前,眼眶微紅的張醫生。

他怎麼了?是光希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?

我連忙小跑步向張醫生:「張醫生?」

「玨玥……」他沒有回頭:「妳要有心理準備了……光希現在是重度昏迷,情況很危險,不看好……」

「你騙我!」我抓住了張醫生的白色醫生袍,失去了理智一般的對他大吼:「上次他不是醒過來了嗎?」

「結果,他就在妳離開的十分鐘之後……情況變得很糟……這次,也許沒有所謂的奇蹟的再度發生了吧?」張醫生嘆了口氣,搖搖頭:「他們,就是我的同事們估計……光希撐不過……五天……」說畢,張醫生便離開了病房:「玨玥,妳……真的要有心理準備……」

「喀噠」的一聲,門被關上了,而我,仍舊是呆立在原地。

  撐不過五天?不會的!我不相信!!

慌亂的奔至病床前,我也不管光希的頭上插著導管,手臂上有著點滴管,我抓著他的手就拚命的搖晃他:「光希!你快醒來!快一點!光希!你不要再睡下去了,光希!!」

也許是我的聲音太大,也或許是我的探病時間已到,張醫生打開了門:「玨玥,妳必須離開了……」

離開光希?不行!我不要!如果光希醒過來了怎麼辦?不可以,我要叫醒他我才能安心的離開呀!

「玨玥,妳該走了。」張醫生抓住我的手臂,硬是將我拖出了加護病房。

不要啊!!我想拉開牽制住我的手臂,卻只是徒勞無功:「張醫生,你騙我的對不對,光希不會有事的!你放開我,我要進去陪光希!你快放開我!」

是的,光希他不會有事的,他會醒過來的,他一定會醒過來的!

「玨玥,逃避現實是沒有用的。」張醫生搖頭:「光希在前天醒過來了一次,在醫學上已經是屬於一件奇蹟了,他不會再醒過來了,妳懂不懂?他不會再醒過來了,不會了!光、希、他、不、會、再、醒、過、來、了!」張醫生一字一字的對著我說:「妳以為只有妳不能接受光希即將永遠的離開的這個事實嗎?錯了,我們醫院的人也一樣捨不得他呀,我們朝夕相處的這種日子都有四年了,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感情,再加上光希又是一個那麼體貼而善良的孩子,誰不喜歡他?知道光希即將要離開人世,我們雖然是醫生,是護士,看多了這種病人生離死別,應該早已麻痺了才對,但是我們醫生護士就不是人了嗎?!光希對我們來說,並不只是一個偶然相聚首的病人,他更是大家的朋友,大家的弟弟,大家放在手掌心上的寶貝啊!」

說著說著,我清楚的看見了張醫生的眼裡,有淚水在打轉,然後緩緩的滾出他的眼眶;我、我真的不知道,我不知道他們竟然和光希相處了四年之久,我不知道他們已把光希視為自己的親人,我這樣子逃避現實的行為,一定傷害到了他們了吧……?

看張醫生慌忙的拭去臉上的淚水之後,我才啟口輕道:「……對不起,張醫生,我不知道,真的很對不起,真的……」

「不,我也要向妳道歉,對不起,我忘了考慮到妳的心情了。再怎麼說,我們都是早就知道光希會有這麼一天,也是從事醫療,看過了不少生離死別的人,當然不能完全體會妳的感受,尤其,光希還是妳的男朋友,妳一定比我們更加的難過,玨玥,抱歉。」

我搖搖頭,要他不必放在心上。再次留戀的看了加護病房裡面靜靜睡著的人,我向張醫生點了點頭,轉過身,我離開了。

……下一次再來……會是為了什麼而來呢……?

抬首仰望難見於三月的蔚藍晴空,我似乎看到了正在對著我微笑的尚文……或者是……光希……?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三月十七日,光希的遺體火化了,骨灰,將被光希的媽媽帶回日本,她說,光希最愛的景色,便是那櫻花花瓣漫天飛舞,有如下雪一般的花瓣雨。

我知道,光希曾經告訴過我,他有多愛那個景色,甚至於為了它而徹夜不歸,就這麼痴戀不捨的候在那裡,還說,他有朝一日一定會帶我去看京都春天的櫻花,夏天的新綠,秋天的紅楓,冬天的白雪……我怎麼會想到這裡了呢?真是……

「玨玥,妳還有什麼話想對光希說嗎?」光希的媽媽在登機之前,對我問道。

還有什麼話想對光希說?我想要說的話太多了,說也說不完呀!我接過裝有光希的小罈,將它緊緊的摟在懷中好半晌,這才由口口袋拿出一把剪刀,左手將我幾乎及腰的長髮握成一束,右手拿著剪刀,「喀嚓」一聲,我毫不留戀的剪了光希尚在人世時,最愛握在他掌心把玩的長髮。

「玨玥!」光希的媽媽驚呼出聲:「妳這是做什麼?!」

  「放在光希的骨灰罈裡陪他呀。」我將頭髮握在手中,看著光希的媽媽笑道:「我也剪了光希的頭髮不是嗎?」淡淡的一笑,我由衣內拉出掛在胸前的水藍色小袋,在光希的媽媽面前晃了一晃,這就是我收藏光希頭髮的地方。平靜的將光希的骨灰罈打開,我放入了我的頭髮:「光希的媽媽,妳該去搭飛機了。」

「玨玥,我給妳我在京都的地址和電話,有機會的話,過來京都,我在帶妳去光希長眠

的地方。」光希的媽媽聲音哽咽,而我,則報以微笑及點頭。

是的,有機會的話,我會去京都的,去看看光希提過的春櫻、夏綠、秋楓、冬雪以及我最重要的光希的……。

向光希的媽媽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禮,我將骨灰罈放到她的手上,道了聲再見,我便離開了機場。

光希他真的走了,而我呢?還遺留在人世,尚未被神召回的我呢?少了光希,我該何去何從?誰?誰來告訴我?誰?

自嘲的甩甩頭,我輕吻了裝有光希柔軟髮絲的小袋:「光希,你說,我該不該聽你給我的那四卷錄音帶呢?」

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 ※

灰暗的房間在此時此刻,好符合我的心情,我的心情,和光希頭髮的顏色一樣,都是灰色的,不同的是,光希的灰,是銀灰色的,而我的灰,是黑灰色的,自從光希離開了我之後,我的心情,都一直是屬於這種顏色。

坐在床上,我抱著屈起的雙腿,下巴枕在膝上,伸出了一隻手,我按下了錄音機的PLAY鍵,聽著第一塊空白錄音帶:

「……玨玥,我想,當妳聽到這塊錄音帶時,我一定早已不在人世了……」

是的,不然,我為什麼會聽你這塊像是遺書一般的錄音帶呢?我微微的笑著,笑容有些牽強。

「……對不起,玨玥,我來告訴妳我為什麼會死去的原因吧,在四年半前,日本的醫生,在我的腦幹的地方檢查到一個腫瘤,很大,卻無法開刀,因為那會使我成為植物人,所以,在我的堅持下,就一直這麼拖延著。後來,我也看開了,反正人的生命有限,早到晚到都是會有那麼一天的,於是,我隨著媽媽來到了台灣靜養,本來,這是不被允許的,不過,媽媽終究還是答應我了。

  我的夢想之一,便是來媽媽的故鄉開開眼界,現在,這個夢實現了……妳知道嗎?台灣真的是一個很美的地方,在待在台灣的這段期間,我遊遍了台灣全省,陽明山啦,太魯閣啦,北海岸啦,雪山、玉山啦,墾丁公園啦,甚至於外島的金門、媽祖啦,都有留下我的足跡,台灣,真的是很美的一個地方……」

嗯,我知道,有些地方還是我陪著你,兩個人一起搭火車去的呢!

「……喔,回到正題吧,我的死因,就是因為那個腫瘤壓迫到腦血管,導致於大量腦出血,據醫生分析的結果,這會造成腦壓過高,不能開刀,講得明白一點,就是我一但病發,那就是完全沒救了……而病發的徵兆,就是頭會有劇痛,那時候,我就要自己立刻回醫院報到了……」

難怪光希在我生日那天臉色那麼蒼白,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……光希,你那時候為什麼還要硬撐嘛……為什麼嘛……就只是為了陪我……耍什麼帥嘛……光希你是大笨蛋!笨蛋光希……大笨蛋……

我被動的換面、換另外一塊,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動作,直到我聽到最後一塊的A面──

「玨玥……我不知道妳聽完了所有的錄音帶之後,會是怎麼樣的一個反應,是恨我呢?還是怨我呢?我不敢奢求妳完全不怪我,但我唯一的希望,就是請妳別為了我而掉眼淚,真的,我的命並沒有那麼值得妳掉下眼淚,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嗎?我的印象好深刻,那時,妳就這麼突然的抱著我哭,嚇得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,後來,我就對自己許了一個諾,那就是絕對不讓妳再掉下一滴眼淚……看到妳掉眼淚,我會心痛,懂嗎?我真的不值得妳掉一滴眼淚……對不起,我本來以為我還有時間的,沒想到,它來的這麼快,快的我措手不及……我真的不懂神為什麼這麼早就要帶我走,對不起,玨玥……」

「喀」的一聲,錄音帶走到了盡頭,我連忙換面繼續聽下去。

「尋找真愛需要很多勇氣

像茫茫大海獨自航行

   無邊又無際 潮來又潮去

   直到遇見了妳

所有等待都化成奇蹟

是妳帶給我愛的美麗

像蒼蒼大地久旱逢甘霖

這感覺太神奇

妳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那個人

我願意千年萬年一樣認真

交會在妳我之間的那種緣份

解開我塵封已久的門

妳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那個人

妳是否也能感受到我的認真

如果說一生只能等一個最深愛的人

妳是我的選擇              詞:李安修



玨玥,妳曾經說過,妳最愛我唱吳奇隆的『妳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那個人』這首歌給妳聽,妳說,因為這是我這個大音痴唯一唱出來還能聽的歌,我想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唱給妳聽了,所以我把它也錄了下來,希望妳會喜歡……玨玥,You are my angel , pleasedon’t cry……and I love always forever , near and far closer togethre , everywhere I will bewith you……and you are my angel forever ,玨玥,我愛妳……」

「喀」的一聲,錄音機的PLAY鍵又再度的跳起,而我的眼淚,已奪眶而出……

  光希……對不起了……我真的忍不住……真的,我不會再哭了……我向你保證,我真的真的不會再掉一次眼淚的。真的。

很多人都說,我的心,比冰塊還要冷,比鑽石還要硬,因為,我從來不曾在人前掉過一滴的眼淚,就連在家人的面前,自從三歲之後,便連一次都沒有了,他們說,我的血管裡所流動的血液是水而非溫熱的血,他們又說,我是個天使,因為我的外貌就有如天使一般,但,我卻是一個無心的天使,因為,我不曾有過看得出是情緒波動的表情表露於外,我,是不形於色於外的──

現在,我想我不再是「無心的天使」了;有記憶以來,我一共掉了三次眼淚。第一次,是尚文的死訊,第二次,是錯把光希當成尚文,第三次,是光希的永遠沉眠……其實,我從來就不是冷酷的人,我只是一個不懂得表達自己情感的笨蛋,我……其實是個愛哭鬼……光希,你知道嗎……?你會知道嗎……?





於04年8月發佈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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